【paka】我们为何欢度失眠 08

文/顾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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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活在白天。

有些人一直活在夜里,眼睛适应了黑暗,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独有一样能让这种人畏惧的东西——光。被光照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低头躲、伸手去遮;可一旦等他习惯了再突然把光从他身边撤走,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黑暗里去,他就受不了了,之前从没存在过的空洞慌乱不安不适一下子全都出来了。他会六神无主,惶然失措,在本该最熟悉的环境里一点点崩溃缺氧。

如果想杀死一个活在黑暗里的人,先给他光。

 

 

一松平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觉心脏落到了胃里。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头疼得像是要从内部炸开。他已经失眠很多天了,有时候他能听见小松回来的开门声,通常他是听不到的。自上次的事以后他们就没再说过话,小松回来的越来越晚,也越来越少。

他伸手覆到自己的腹部,心跳一下下沉重地撞到手心里,他还很明显地活着,只是活得像个错觉。他想起小松之前为了让他去吃饭,说把自己的胃借给他了。也许这个盛着鲜活心脏的胃是小松的。

一松从床上爬起来,一种无名的直感告诉他是因为缺少了某样东西才睡不着。那种感觉好像来自很久远的地方,在他还没能记事的时候封存在他的肢体记忆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小松的声音,

“原来一松会有这种习惯啊,不摸着哥哥的脉搏就睡不着觉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走进了小松的房间,爬上那张空荡的床。

没有人睡过的床被冷冰冰的,一松卧进去感觉浑身的热量都要被吸走。他裹紧了被子,把自己埋在那团柔软里,让松野小松的味道渗入他的口鼻。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跳这才平缓下来。

这一天他终于睡着了,但睡得不算安稳。他做了一连串的梦,梦没有任何逻辑上顺序。梦的开头他淋在雨里,厚重的阴云盖住天幕,他蹲在一座立交桥的脚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不知道是因为梦境里的环境暗得出奇,还是因为他的梦本身如此——梦里的画面是黑白的,就像失了色的旧电影。眨眼间他又落到了海中,是没有灯塔和月光的深海。咸水灌进口鼻的窒息感变为常态,他好像习惯了在海里呼吸。他沉到海底,又在脚掌踏上泥沙的瞬间回到了地面。他发觉自己置身游乐园,一个人把巨大的猫玩偶递给他,等他低头一看怀里的东西就变成了一团黑色的棉絮,棉絮被乌黑的液体浸透变得很沉,液体从棉絮里溢出来渗过他的指缝滴到地上。等他再抬起头那个人就不见了,他被人群淹没,满身满手都是黑色的。他开始跑起来,跑出大门,跑过好几条街。天开始下起雨,雨水将他的全身浇了个干净。他跑到那个立交桥底下蜷缩着,毫无意义地等着。阴雨天的寒冷钻进骨头里,他却不在意这种宛若濒死的感觉。耳边突然传来脚步踏过水坑的声音,他朝着声源看去,远处跑来那个之前把玩偶交给他的人,看不清脸,但穿着一样的衣服。那个人跑到他面前,用手背擦去他脸上的雨,将他额前浸湿的发丝捋到脑后,接着捧起了他的脸。松野小松的面孔终于印在他眼睛里,他能看得清了,视野却又模糊开来。黑白的梦境化出颜色,他看见小松穿着的红色衬衣,脸上还带着笑。他梦见小松把他带回家,睡在他枕边轻拍着他的肩膀。他梦见自己睡着之前手心搭着小松的手臂,看见那个人的嘴一张一合。

“睡吧。”

一松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进去了,有两个人来接待他。”

“才两个人?浅实组还真是小气啊。”

小松不痛不痒的声音从领口的微型对讲机里传出来,轻松趴在某个商用会议室窗外对面的顶楼,拿着望眼镜监视着会议室里的动态。其中穿着褐色皮夹克的男人是松野小松名单上的下一位,松野东纪的左右手。松野东纪决意要吞并浅实组,才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协商”。对讲机对面的人似乎点了根烟,呼出一口气后问道,“那有没有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

轻松仔细看了一圈,正想回答没有,会议室里又走进了一个男人,右眼上划过一道深深的疤痕。

“现在有了。”轻松说,“可以动手了。”

带疤的男人正走到松野组的人身边,放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公文包突然爆炸了。烟雾和爆破时的火花填满了整个房间,巨大的爆炸声像是目标达成的定锤。被烟雾笼罩着,轻松看不见房间内的情况,按这个杀伤力那里面的几个人应该是都解决了,但保险起见,他还是会多留一会看看后续的情况。

松野小松转了转手中的遥控器,几秒前就是他按下按钮引爆了那个炸弹。他把遥控器扔回抽屉里,说,“爆破声不错,现场壮观吗?”

轻松没有理会他的打趣,问道,“那个浅实组的男人不是名单上的吧。”

“不是。但我本来就是要杀他的,这次凑巧能一举两得,不然就要我再特意跑一趟咯。”

会议室里的烟消散了一些,楼下聚集了不少人。轻松的视线落到人群身上,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群蝼蚁。松野小松没和他说过名单上那些人该死的原因,但他跟着对方也多多少少摸清了点真相。十几年前松野组的重要文件被浅实那边盗走,松野东纪和当时的高干们开会讨论应对方案,最后决定派了两个组员潜入浅实组内部销毁文件,然而那两个人最后都死了。

松野小松的名单上正是当年那场会议的所有参议人员。

那两个死去的组员必然是小松复仇的原因,显而易见。除此之外,有关他们和小松的关系以及当时事态的具体情况轻松都不了解,他也没兴趣知道。那不在他的管辖范畴,他只需要利用和小松的合作关系来得到自己作为警方卧底的充足掩护就好。

这次倒是小松主动说了。

“十多年前的事你大概知道吧,名单上的人合伙做出让底下组员去送死的决策,等到那两位组员拿到文件销毁后就过河拆桥,匿名通知了浅实组的人。”松野小松弹了弹烟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那个脸上带疤的家伙就是当时赶到现场亲手杀死了那两个组员的直接凶手。”

距离他们死去已经十多年了,小松也调查了十多年了。他主动争取到能被松野东纪收养的机会,把过去的自己完全扼杀。他努力爬到上位,获取能得到信息的资格,列出那个名单,不断寻找机会下手。他找出了那个直接凶手,在无法杀死对方的情形下拿出匕首冲对方的右眼划下一道记号。他不怕死,在子弹下走过好几遭。他在仇人的组织里极力饰演着继承人的角色,活成一个被自己厌恶的恶人。

终于,名单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松野东纪。

这次爆破事件的影响太大,结果太明显,松野东纪肯定很快就会起疑心。小松计划着明天就去做名单上的最后一笔,收尾他的复仇。

而在那之前,他想先回家一趟。

 

 

公寓的门是用钥匙从外面锁上的。一松站在门口握了握门把手,再用食指的指甲扣了扣门把上方的锁眼,有点难办。

他想要出门,走去哪里都好,可以沿着门口的道路一直向南走,或许就能看见自己房间的窗户里每天都能看到的高楼。他也可以下楼喂喂野猫,走到阴暗腐朽的死巷里和在垃圾桶里觅食的脏猫待在一起。他没有想过要怎么回来,也许不回来了,躲在哪里等着被谁找到,带回家。立交桥下也行。

他在书房里翻找着能用来开锁的工具,他没有做过这种事,但可以试试,反正现在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找到一个放着很多杂物的盒子,盒子里放着几个回形针。他伸手去拿,没注意到大头针也被放在一起。一松的手被划了一道,他随便吮了吮指尖的血就没再去管它。

回形针被他掰成扭曲的形状插进锁眼,他见过电视上的人这样做,如果不行就再扭成凹字的形状。电视剧里每次这样做的人都会成功,一松现在倒可以确定编剧是在骗人的了。回形针被他扭成一棱一棱的,但门还是没被打开。

最后一次,一松叹了口气想,再试最后一次吧。

他用回形针的两个末端插进锁眼的上下两处,金属丝在门锁里触碰出窸窣的声响。

咔擦。

门锁松动的声音让一松愣了一下,他成功了,他成功了是吗。一松的脸上露出小孩子般的欣喜,他直起身,拉开了门。

他看到了松野小松。

小松拉着另一边的把手,手里拿着刚用过的钥匙,一脸惊愣地站在门的对面。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迎接我吗?”

一松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停,他将拿着回形针的手藏到身后,后退了半步,想不出要解释什么。

松野小松瞥了眼他向后藏躲的手,又挑起视线看了看一松心虚的眼睛。他没说什么,转头背对着一松关上了门,却在看到门把手的时候停了下来,

“你的手怎么了,拿来我看看。”

一松没有动,小松伸手拽出了他的手臂,无视他手里的回形针,拉着他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门的把手上还留着一松指尖伤口渗出的血。

小松拿来了酒精棉和创口贴,他坐到一松的旁边,握着对方的手腕细心地消毒伤口。一松腕上的皮肤被一个温热的手心包裹着,他觉得那一块皮肤隐隐在发热,好像被灼伤了一样。他看着许久不见的小松的眉眼,像是与从前不同又像是从未变过。在贴上创口贴的一刻他心想,应该留下更多伤的,留下更多深且难愈的伤痕,好让眼前这个人一直帮他包扎。他不在乎痛,不在乎失血过多不在乎感染不在乎死。

他不在乎这些。

想要逃出去的意图被发现,一松害怕了一刹后兴奋和期待便取代了原来的情绪。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成功出门,不用经历患得患失毫无音讯的等待,便能直接享受被人担心的感觉。

可小松没有问起任何有关回形针的事。他帮他处理完伤口,叫了外卖。他们吃过了晚饭,在客厅里待了一会,等到时针走到12的时候小松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松野小松始终都没有问他试图开门是想要去哪里,一句都没有过问。

一松看着茶几上扭曲到看不出形状的回形针,他撕开了自己手上的创口贴,用指甲嵌入伤口刮出更多的血。他缩在沙发里,流下的血滴到沙发的靠垫上。

他失落的快要死去,觉得自己好狼狈,就像一只丧家的野犬。



tbc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两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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