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ka】我们为何欢度失眠 10

完结了



10

持枪抵上仇人眉心的场景,小松从查明真相的那天起就开始想象了。他想象过枪口的角度,自己要说什么,或是什么都不说,制造一场不明不白的死亡。他想象过那声枪响后心里的释然,想象着束缚了他十几年的计划终于收尾,他身上再没有必须完成的使命;而他却没怎么想过复仇成功之后的事,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从前的他觉得怎么样都好,关系要是能脱干净了,就换个城市买个新身份,先混上几年;如果没脱干净,被警察带去做笔录然后入狱也无所谓。这么多年来报仇是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目标,目标实现了之后,他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理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过去的很多天里他都没怎么见到一松,或者说,刻意不去见他。他需要一个状态,一个可以义无反顾的状态,就像在他找回一松之前,自己一个人运行着计划时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那时候的他对于周围没有任何留恋,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不顾一切,只要一无所有就没什么是能够失去的; 他会因为没能见到一松而感到遗憾,但也会因为没有把一松扯进这团乌烟瘴气的因果而庆幸。

然而就在前一天晚上,他答应那个连接着他和普通生活的人,等事情结束之后就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小松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当时的心情,一直以来他都像是在往沼泽的对岸走,尽管手里拿着树枝走一步探一步,但实际上就算踩空了陷入无法挣脱的泥潭他也并非真的在乎什么;可在向一松保证的那一刻他却害怕了,他发现自己突然很怕死,很怕辜负一个人的等待。他开始向往未来的生活,向往平凡、自由的生活,他开始期待自己能释然地向一松讲清一切的那一刻,期待一松的反应,期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任何选择。

在临近目标实现的时候他有了新的理想,那样的理想和期许让他兴奋,以至于持枪面对着敌人时脑海中涌现出来的竟是一松的脸。

——以至于他甚至没能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和余光里前来搜查的警察手中对准了自己的枪口。

松野小松扣下了扳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举向他的那柄枪也一并打响。

砰。

“谁让你开枪的?!”

“他杀了松野东纪……”

“他杀了松野东纪你就杀了他?你让我们抓谁回去审问,审问你吗?!”

小松在混沌中隐约听到了轻松骂人的声音,耳边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空洞的嗡声。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说过,人在临死之前是感觉不到痛的。刚听说的时候他就没信,现在他可以确切地说,这根本就是胡扯。他的胸腔疼得快要炸裂了,窒息感和刺骨的疼痛在一瞬间放大,就像被车轮轧过五百次,再让炸药绑在胸口爆炸,而他在这样疼痛的漩涡里偏偏觉得时间走得极慢,愣是让他疼了半天也没彻底死去。

小松的视线开始模糊,只剩下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人影。他看见躺在婴儿床里哇哇大哭的小鬼,转眼间又变成膝盖擦伤需要自己安慰的小男孩;男孩会哭,会露出怯生生的笑,遇见生人会躲到他身后,抱着猫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像是渗入深海的日光。再到后来画面里的小鬼变成了少年的样子,少年很少会笑了,却会把脸埋进布偶猫里,会和他拌嘴,会捏着他的脉搏睡着,还会一边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一边把饭喂到他嘴边。

他的脑海里回响起一松的声音,“我不想照顾你,所以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松野小松合上了眼,那些朦胧的画面逐渐消失,变暗,最后融进一片漆黑。

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不会再做了。

 

 

手铐的钥匙就放在小松家的餐桌上,轻松把钥匙扔给房间内的同事,“这是小松关在家里的人质,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再录个笔录就可以放了。”

“但这个人长得和松野小松……”

“抓来当替死鬼的,没看到他手都被拷着呢吗?”

这是轻松答应小松的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以后,他们的合约就彻底结束了。

看着穿上了警服的轻松和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几个警察,一松没有过多的震惊,只是愣了一愣,很快就猜到了大约的情况。他的手刚被解绑,手腕的酸痛还没消退,就立马凑到轻松面前,问,“他怎么了,被你们抓住了吗,他在哪。”

轻松没有看他,和旁边一个下属说,“你把他带上车,一会我开车带他去医院。”

“松野小松怎么了!”一松压低声音却喊了出来。

被指派带他走的年轻警察有些困惑地看向轻松,明显是对人质和嫌犯的关系产生了质疑。

“让你带他去车里还愣在这干嘛?!”

一松站在原地死盯着轻松不肯动,警察只能搀着他的手臂硬把他往门口拽,他的身体被带着前倾,眼睛却还直直地看向轻松的方向,试图从轻松的脸上找出任何跟松野小松有关的线索。他找不到,轻松的口风太紧,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他从来都是固执的人,固执得要死,睡惯了的被子不肯换,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不会罢休。

他说,“我不是人质。”

他不是人质,人质只是一个幌子。有个问题他思考了无数遍——松野小松为什么不杀了他,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到最后他慢慢的不再那么在乎答案了。他隐约地感觉到,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松野小松早就给过他答案的。只是那个人说得太轻浮,他一直不信,比如小松说你是我的弟弟,他不愿意信,他不愿去相信他自认似是孤单游魂地苟活了这么久、对他来说近乎一辈子的时间,现在突然告诉他,你的孤独并非因为某些不可逆转的不幸,你是被人有意抛弃、刻意遗忘的。后来他想要信了,潜意识里给他哥找了许多开脱的借口来骗自己。

松野小松是在黑暗里给了他光亮的人,而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如果突然出现一个光点,光点的周围会漾开一轮光圈,再朝四周扩散。一松永远都触不到光源的中心,他只能活在那片混沌不清的微光里,既不是完全黑暗,也不是真正的光明。直视光源时短暂失明,他有种错觉,松野小松好像能弥补他缺失的一切,情感、动力、生气、理想、和人接触的温暖、找不到出口的欲求。他想要家人,所以松野小松变成了他的哥哥。他想要恋人,松野小松便纵容他亲吻。

他现在想要松野小松。

“我不是人质,”他在警察愣神的间隙里站定脚,说,“我是松野小松的恋人。”

轻松瞪大了眼睛。

松野一松略低着头,一只眼睛被碎发遮住,另一只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气沉沉,可偏偏带着鲜活的坚定。他说,“你们可以把我关进和他同样的牢房里,给我判同样的刑。”

轻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一松的样子,他站在松野小松身侧,举着枪,脚边还躺着一具尸体。站在门口的少年眼睛里没有生气,好像世间万物中没有一物是他想要的,他的人生刚开始,理想和好奇却仿佛早都被磨尽了;而此刻在他面前的人眼里有欲有求,也不像是被硬生生注进去的,更像是从心底发芽,再一寸寸生长。那不是一棵什么好树,仿佛吞噬了B612的猴面包树,根枝贯穿一松的本心,用他的血液当养料。

轻松倒想知道,要是松野小松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会是怎样的反应。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随后一边吐着烟气一边说,“你去牢里也见不到他,去医院说不定反倒能碰上。”

一松愣了半秒的神,再被警察拉走的时候也不挣扎了。轻松看着他们离开,捏了捏眉头。从小松身上搜下私用手机的时候他还特意把锁屏背景里一松的照片换了下来,现在看来这些都没什么必要了。他们已经去过小松平时工作的那栋楼了,相比之下小松自己住的公寓里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简单搜了搜屋里,不过一会功夫就带着人下了楼。来的时候轻松自己开一辆车,现在后面多坐了一个人,车里却像是比来时还安静。 一松从说完刚才那几句话之后就不再出声了,他第一次被松野小松带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轻松开车,窗外的一切对他来说陌生又冷漠;不同的是,后座坐着不止他一个人。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小松,但又不像是初见。而后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那是小松给他的见面礼。一松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从前他活得浑浑噩噩,除了不断增长的身高和体重,他的生活一成不变,怀念是空的,期待也是空的。他的时间轴上空空如也,没有一个坐标会被标记,没有一个时间点是特殊的,过去和未来近乎融为一体。但现在他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欲望,他想回到第一次被小松带来的那天,想从头开始经历一遍。

“这个给你。”红灯的时候,轻松从前面递过来一张纸片,“小松身上搜到的,不是什么有用的证据,我猜,只是和你有关系。”

一松抬起头,看到那张纸的时候愣了一下,接过来。

那是半张照片,照片里的场景一松再熟悉不过,背景,色调,光线,每一个细节他都了如指掌。但照片上的那个人他好像第一次见,是个小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 。他拉着旁边人的一根手指,怯怯地低着头,眼睛没在看镜头,而是闪躲着朝右边看去,露出一个小小的、温和的笑。

一松怔楞着注视那半张照片,直到照片的边缘被他按捏得皱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松开手指,用指腹摸了摸相片被撕开那边粗糙的边缘——然而那条边好像也被人磨蹭过无数次,边角被压折压软。

他知道另半张照片在哪里,就在他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他咽了咽口水,压不下让他的胃开始抽缩的紧张,伸手去从口袋里掏照片的时候,路过自己心脏的位置,沉重的跳动让胸前 变得滚烫,他才知道自己的心竟然也能跳成这样。

两张照片已经不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了,边缘毛糙了,但大致的轮廓是对的。一家四口终于出现在同一场景里,刚看到小松手里那半张照片他就有预感,现在他把两张拼成一张后,一松可以肯定了:他手里那半张照片里、一直被他认为是儿时自己的那个男孩不是他,是松野小松——幼时的松野小松,还能够心无顾虑的松野小松,阳光开朗的松野小松,拥有幸福家庭的松野小松。他的眼睛看向另一个男孩,对方的表情和动作中都带怯,只有回应哥哥的笑容时才放心地露出笑意。

那个男孩才是一松自己。

这张照片被小松撕成两份,小松只带走了一松的样子,把剩下的留给了他。现在两张都在一松手里了,原本就隐隐发胀的不安全感渐渐放大。捏着照片的指腹划过一道凹痕,他于是把只印着自己的那半张照片翻过来,背面果然写了一行字,是用墨水写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等着我啊,一松。

 

 

医院的味道不好闻,消毒水和药味混在一起,墙是白的,病床的床单是白的,医生的口罩也是白的。负责他的护士不亲和,一松倒无所谓,这个世界本身对他就不够友善。他没来过几趟医院,不怎么生病,真有点什么也是靠喝热水就能熬到病好。但他现在意外地很配合,身体没有大碍,检查结束后警察直接在休息的地方给他录好了笔录,确认他和犯罪行为确实没有任何关系。问他的警察告诉他可以走了,之后再想到什么记得联系警方。轻松就站在一边,看他结束了冲他一挥手,说走吧,去住院部,我帮你交代过了。

走近病房的门口,一松一眼就从门上窗户里看见躺在里面的小松的脸。

“有我的同事在里面,你可以进去,但旁边必须有人看着。他没醒,你有什么问题……”

“什么时候醒?”一松突然问道。

轻松回过头看着他,又把头移开看向窗内,说,“不知道。”

“还会醒吗。”

轻松没再回答。

一松垂了垂眼睑,手扶上门把。自从他的视野里能看见小松开始,心里的不安已经散去了大半。他很平静,就算听到了这样的答案也依旧很平静,好像只要这样他就已经满足了,他想要的真的很少。

在他推门前,轻松补充完自己之前被打断的话,“我是说,你想知道什么我也能告诉你,关于小松具体做了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用了。”一松开门走了进去,“我等他自己告诉我。”

病房门口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警察,一松原以为自己会不自在,但他坐到小松身边后,发现他已经意识不到周围的环境如何了。小松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很安静,只有氧气罩上呼起的雾气算作唯一的生命活动。一松盯着小松放在被子上方的手,手背病白,两只连着吊瓶的针头插在青色的血管里。他伸出手去搭上他的手腕,用拇指磨蹭着他的脉搏。

看到照片背后那行字他就在想,这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要不是字迹太模糊,字形相比小松现在的字有些稚嫩,他会以为这是最近才被写上去的,是小松预料到今天的情形,所以提前写下的留给一松的便签。可那样的字迹明显是很多年以前的了,它已经随着照片变暗泛黄,融成了相纸的一部分。

他曾以为和小松的第一面并不是初见,那时小松看似随口取的名字也并不是临时现编。一松想象不到,对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重见之后,把那个原本最熟悉却已经近十年都没有机会念出口的名字脱口而出。

“你到底,想叫我,等什么。”一松空着的手按在膝盖上,指尖用力扣下去,捏紧自己的皮肉。他的声音干涩发哑,字词很难吐得清,嗓子眼好像卡着一颗桃核,直到他使劲咽了咽,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他脸上不带泪痕,几滴眼泪干干脆脆地从眼眶里掉下来,在他裤子上晕开。他没体会过委屈,委屈这种的情绪太奢侈,需要一个能纵容他委屈的人;以前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现在他的哥哥在他面前,他觉得胸口被压得难受,眼睛也涩得难受。

但这种情绪没持续太久,他松开了小松的手腕,胡乱抹了抹眼睛。小松躺在那,呼吸平稳,却仿佛随时都能睁开眼,对着他笑。

“哥啊,”一松把椅子往前移了移,离小松的耳边更近了一些,“我想了想,其实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过去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手里只有半张照片,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终究是在等照片上的任一个人来找我。你找到我以后我想知道你那么做的理由,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想知道你为什么才来找我,我一直在等,等你说的‘事情结束’。现在事情应该结束了吧,但你还没有告诉我。”

一松盯着小松领口病号服的扣子,眼神放空,似乎不带什么情绪。窗外有风吹进来,他额前的发丝动了动,目光转到小松的脸上。也许是窗帘被吹开的缘故,窗外明亮的日光得以照进来,落进他眼里,那双眼睛分明盛着难尽的感情。

“你向我保证过,也说过你不会骗我。我以前不太相信你,现在我想信了。你说要我等你,那我就再等一次。我会像你说那样好好活着,等你醒来。”

“所以……”一松垂了下头,露出一个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的笑容,就像幼年时那张照片上的一样,

“你可别食言啊,哥。”

 

 

 

 

Fin

松野小松当然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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