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

#织田作之助

#第一人称自述

#算是段子的合集,各篇之间没有关联

#涉及织太、无赖组


01

“织田作,来干杯吧。”

太宰坐在我左侧,笑嘻嘻地用右手拿起了酒杯,朝我递来。我们先前只是在谈一些琐事,今天也不过是及其平凡的一天,没有节日,也没有谁达成了值得庆祝的功成。我不明白干杯的原因,就像我常常不明白太宰。有时我自以为了解他,但实际上我更倾向于做一个听众。打个比方,假设我的面前有一扇窗户,是我朝夕相处的那一扇,窗外的景色我尽管闭上眼也能如一复述。然而当那扇窗在夜里变成了无底的黑,此时透过它我看不到任何景物,原先熟知的楼房和树木也全都无法分辨。我什么也看不到。

太宰就像那扇窗,而他仿佛永远都活在黑夜里。

但这并不妨碍我和他相处,没有谁能绝对了解另一个人,不然未免太无聊了。

我向他侧过身,拿起酒杯去碰他的杯沿。

这样的动作让我的胸膛毫无防备地显露在空气里,只见他放在大衣底下的左手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消音处理后的枪静无声响,我的血浸湿了他腕部的绷带,胸口一阵闷痛,肺部的氧气被血液挤尽,我感觉到铁锈的腥气从咽喉渗出来。生理泪水充斥着我因诧异而放大的眼眶,模糊的视野里是太宰僵持的嘴角。

影像到这里结束,我还未拿起酒杯。

我不明白太宰,就像我不明白他做出接下来那一切的原因。但我能够确定的是,太宰所做的事都有他必须要做的理由。

于是我向他侧过身,拿起酒杯。

“这些年,承蒙照顾了。”我说。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眼睛里漾着琥珀色的酒光,然后又弯了起来,酒杯碰了碰我的酒杯,说,“彼此彼此啊。”

我的能力不会出错,但太宰也确实没有像影像中那样作为,唯一的理由是我做出了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事。是什么呢?那句话,还是在动用能力之后依旧没有多余动作这件事?我不知道,或许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02

太宰有一次问我,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时候我们并排坐在吧台边,灯光昏暗得好像二十世纪中旬的老电影。店里人不算多,但也不少。我们的交谈融在周围众人的谈话里,像是店内的背景音,而门前的风铃才是主角。他的蛋包饭已经端上来了,我的咖喱还没有。太宰问出那句话时我刚把酒杯拿起来,还未放到嘴边,听见他的问话便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放在桌上的手指。

“没有特殊的感觉,和抽烟、吃饭、喝酒差不多。”我说。

“哎呀,那多没意思。”

“是啊。”

餐厅里的椅子是高脚的,太宰坐在椅子上双脚轻微摇晃。他开始专心对付蛋包饭里的胡萝卜粒,我这才重新拿起酒放到嘴边。

确实,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太过平常。半生至此,被杀死的样子在脑内预演过多少次,我已经数不清了。我是睡不沉的,即使在半夜大脑也有一小部分清醒留给可能会看到的影像。书籍或歌剧每多看一遍或许会有新的感悟,而死亡不同。虚拟的经历越多只会让我对它在未来的必然到来感到更加麻木。

太宰却是很期待死期的,或者反过来说,他讨厌活着。他认为生是一场疟疾,是铸入铁水中无法挣扎的苦厄和病痛。他和我说的时候语气轻巧,就像在谈论天气,反倒让我觉得那些话浓重得呛人。

我以为有瘾的人都该惜命,一想到如果在今天死去,明天就抽不了烟,喝不了酒,便会再想多活一日。

太宰听了却反驳我,说那些人真正的瘾不是烟也不是酒,而是活着。

我问他,“那你有什么瘾吗?”

他抬起头半对着灯光,另一半对着我,眼睛和嘴角都似笑非笑。

“谁知道呢。”他说。



03

我把书翻到下一页,日光斜照进屋子,窗框的轮廓把书页分割成光与暗的两块。

在十四岁之前我没有读书的习惯,最常出现在手心的东西是手枪的枪柄和丧尽在子弹下的性命。用杀人的手去捧书是一种亵渎。可惜这个念头在我花费了数小时读完那本书后才产生,而我的预知能力只能把眼睛延宕到未来的五秒之内。

幸是如此,我手中常在的事物从枪柄变成了书籍。

我已经看过很多书了,其中唯一没有读完的却正是最开始被我亵渎过的那本。这是必然的,因为那本书下册的末尾不见了几页,只剩下靠近书脊宽度为半厘米的残页,切边整齐,是被人有意裁去的。

后来在我拒绝杀人的日子里,把书给我的人时常会在梦中过场,他的面目在时岁的隔膜后变得模糊不清,就像被压在毛玻璃底下的老照片,唯有声音清晰分明。

——那就由你来写吧。

然而书中缺失的部分延转着角色的人生,时至今日,我仍不觉得自己有撰写的资格。人在经历死亡之前无法明白生的意义。可纵使我经历再多的死亡,也依旧不能理解。因此,在涉及人生的方面,我大概是最不具备谈资的那类人。

我把书翻到下一页,拇指的指腹不经意压住了半行字节。读到那一行时手指自然移到书页的切面,那句话便毫无遮掩地印进我眼里。

“总之,人世难居。”*


——————————

*出自《草枕》,夏目漱石。



04

先生的书在市上已经很难买到了,就连藏书也只有市中心的图书馆才有。书此时就摆在我面前,我刚看完一遍。

我的文字太贫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早上起来的时候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熟知镜面中的一切,五官,神态,下一秒会做出的动作,出口的语气和声线。我有预感,若是让我来写,言辞口吻和人生起落或许会与书中如出一辙。那些文字存在于过去,当下,且又存在于未来。仿佛我还未得到执笔的权利,能够在将来撰写的书就已经被印刷出来了。

这样说实在太冒犯,毕竟先生的阅历远比我要多。他属于战后世界,属于荒诞社会的颠沛流离。他在被战争扭曲的生活中折射出另一个维度,在绝望里温情,迷茫中偏执,让各色的人样终究存活了下来,组成现实的众生圈。

我看到了自己。

这和我所有因为能力而看见的影像不同,他并不是单单浮现于我的脑海,而是真切地熨帖到肢体的感官里。我的指腹能感觉到钢笔的触感,掌侧则摩贴着纸张,鼻腔里有墨水的味道,利落的字迹不断出现在视野中的书写纸上,一笔一划,是一个合格的笔者所拥有的从容。

但那不可能是我,我甚至无法见到他。

我的大半生都在寻求写人的资格,而他早以作家之名贯彻了三十余年的短寿。作家的骸骨在火中化为破碎的书页,像白鹭纷飞的落羽,独留下一个令人敬仰的名字。

——织田作之助。

生日快乐。



05

原本只是淅沥的阵雨一下子变得密集,我们就像在逃荒,一靠近安吾的车便连人带伞地蜷进后座。太宰的伞被风刮折了一根伞骨,翻折的细铁就像一根倒刺,从理应直顺着被收起来的伞叶中硬生生扎出来。

他说,“连雨伞都会怕雨,人又何尝不能害怕活着。”

我本来是望向窗外的,车窗上的雨点借着路灯在我的手腕上印下斑点状的疤痕。听到太宰的话之后我转过去看他,车里很暗,我分辨不出他当时的表情,潜意识里觉得他在笑。

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被逆上的气流推着向上爬行,安吾没有说话,或许是太专注于玻璃对面模糊的路况。我拿过太宰的伞,被破坏的是伞骨关节处的圈状弹簧。我用巧劲在连接点略微加压,到时候如果雨小下来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再撑一会。安吾的车不能把他直接送到住处门口。

我把伞递还给太宰的时候他从口中发出几声称赞,说我竟然能够延长伞的寿命,就像医者,令他佩服。

“如果是实在破烂不堪的伞,我也无能为力。能够被修好,说明它本身就还没到寿命。”我说完后拿起自己的雨伞,因为很快就要到公寓附近了。

“那可不一定。”太宰说,接着他抬起头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织田作家里的盆栽养了多久了?”

“一年多。”

“换成安吾来养的话不到几个月就绝对枯萎了哦。”

许久没有出声的安吾终于开了口。“太宰君,劳烦你下车。”

太宰自然不会真的下车,他突然坐直身子面朝向我。

“织田作,你说会不会是这样。人的寿命其实是很短的,一直被外界眷顾才会越活越长。”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与此同时安吾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我的公寓到了。

我向他道谢,然后和他们告别。一直回到家中我都在思考太宰最后说的话。人的寿命究竟是否是注定好的,我说不上来。不管怎样,能够活到今天我确实受到了很多眷顾,要好好答谢才行。

我用喷壶给盆栽浇水,窗外的雨已经削弱很多了,但愿太宰到家时那把伞还能发挥作用。



06

我站在街角,脊背靠后尽量贴紧那片浅灰色的砖墙,双手将已经上了膛的枪举至下颌两侧,枪柄抵在手心隐隐发热,头向墙缝的方向偏转,余光里是黑街萧条的街景和坍塌房屋的废墟瓦砾。我无心留意,将所有的注意都投注到听觉上,直到鼓膜捕捉到从街道那边传来的脚步声,意味着时机已至。不动声色地转身窜入路口,我冲着声源同时开了两枪。身体比以往似乎要更轻盈,我的脚下不曾停滞,目睹了子弹射入目标左右随从的额头之后迅速翻身藏躲到道路另一边的断壁后方。数枚子弹穿透了先前站立位置上方的空气,我冷眼望着本该了断自己性命的地方,突然意识到当下的处境与往常大不相同。来不及顾虑,在对方停止开枪的倏然间我微微矮身向外侧跃,举枪对准了目标的眉心,势在必得。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瞬间瞪大了双眼,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已经按了下去,在子弹所至的方向站着的那个人,分明是我自己。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我坐起身,尽力平稳着呼吸。梦中经历的一切都太过真切,枪支的触感,开枪时的后坐力,弹药的烟味,以及内心的麻木漠然——那是我在十四岁前作为杀手的过去。

我仰起头,眼前是一片鹊黑游动的粒子,此时的夜晚昏暗得分不清五指,但我也并非真的想要看清楚什么。梦里出现的那两把枪现在正静躺在Lupin二楼的隐藏房间里,距离上一次用它们杀人已经过了十多年之久,可一旦闭上眼,梦中的枪感依旧能传达到指腹,最后那一刻枪口对着的那张脸——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仍然历历在目,好像在说过去的我杀了多少人,往后我就将要在「天衣无缝」里被杀死多少回;或是说我生来便流着杀手的血液,终有一天要重蹈覆辙。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梦里被杀死的或许是有资格写作的自己。



07

被气浪捧起又摔落的过程中意识间断了好几次,醒来后我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我的脊背撞上了某辆车的保险杠,被压在下面的那条手臂大概是脱臼了,足以榨干人力气的痛楚蔓延到全身,可我甚至没有咬牙忍耐的空闲。

那片烈火烧进我的眼睛里,炙烤着我的眼球,叫我也陷入火海,陷入这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侧躺着的公车就是将我囚禁在梦里的链球,它顺着视觉压在我的肺上,让我不能呼吸。火焰造成的炽热气流将空气曲折,轮廓扭曲的苔绿色车皮在反色的燃气里一点点被碳黑吞噬。

爆炸声麻醉了我的听力,我开始耳鸣,除了使人晕眩的嗡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却又能听见一连串交杂在一起的哭喊。那些声音并不来源于外界,而是从我的大脑里涌出来,灌注到全部的精神和思考——是孩子们的悲鸣。

我熟悉他们每一个的声音,样貌,字迹。而我所熟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被从世界里硬生生地抽出来,它们凭空消失了,再也不存在于任何人间的夹缝里。

一些我一直以来依赖、生存、扎根的东西不见了,那么到目前为止,我所追求的抽象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我的嗓子很痛,就像被粗糙的砂纸磨了上万次。我的身体在悲痛和愤恨中颤抖,眼睛湿润又干涩,模糊又清晰。我低下头,看见的是乏味苍白的柏油马路,和被坚硬地面刮磨出许多细小伤口的双手。

如果早一点知道或许就有机会救他们,如果早一点知道或许就还来得及。

可笑的是,我明明是一个预言性的异能者,却依旧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微薄的力量仅够预知自己的危险,

这样的能力,自私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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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语c的自戏,因为是第一人称自述跟段子也无差,在这里存个档。

04是在织田生日那天写的,向原型的织田先生致敬。

07是原著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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